青梅在雲生崖正式跟著門徒們一起修行的第一個月月末，許久沒有回來的陳長老帶了信到崖中，讓自己手下的人跟著方左堂主一起去獨山那邊一趟。大家聽說能夠近距離地看到皇城，都有些莫名的興奮。或許是在外面聽到往生殿裏的一些流言蜚語，這次陳長老特意找了薛暮，把青梅給一起帶上了，薛暮眼睛都沒眨一下，便直接由著方左堂主將青梅寫上了名單裏面。

眾人汗顏道，這薛七殿也的確夠狠的，人左無江才來一個月，雖說之前成功把異獸給擒住了，可這就叫她跟著方左堂主去殺魔……嘖嘖嘖，我看這次是夠懸。

魔？

“殺魔要註意什麽嗎？”青梅坐在薛暮的面前問道。彼時薛暮正沏好了一壺長卿山的春茶，掃眼一看，發現青梅那雙眼中似乎沒有什麽生氣，這段時間她看起來極為低靡，可即便是這樣，她在修煉之時也從未偷懶怠慢過。薛暮其實很好奇，什麽能將她支撐成這樣，即便像是行屍走肉，卻仍想要握住什麽。

那麽，他就來滿足她的野心，看看她究竟會走到哪一步。

薛暮把一杯茶遞給青梅，在她的對面坐下，垂了眼睫，疏長的濃黑睫毛遮了遮他眼中的光點，少年緩緩道，“魔不好殺，其性嗜血。”他的目光視乎是觸到了青梅，又不動聲色地轉回，“尤其好陰。”

青梅微微蹙眉，“女子之血？”

薛暮點點頭，“你大概也明白了，陳長老這次叫你也去，究竟是什麽意思。”少年今日穿著便服，素色的淺灰色寬袖長衣，襯得整個人溫和了不少，可他的語氣依舊冷淡，說出的話照樣絲毫不討喜。

“……我明白了。”青梅低頭道，隨後連桌上的那杯茶碰也沒碰，便將自己手邊的劍用左手拿了起來，朝薛暮一禮。轉身告辭時，卻被薛暮喊住。少年用修長的指節敲了敲桌面上一直擺放著的檀木色錦盒，道，“之前我手腕也傷過一次，這個，你可以拿去。”頓了頓補充道，“算是賠禮。”

雖然距之前他將青梅右手手腕拉傷的事已經半個多月，可少年還是能看得出來，她的右手從那日之後便一直沒有好徹底過，不然也不會在之後的比試中主用左手了。

見青梅站在那裏，似乎有些猶豫，薛暮默默嘆一口氣，道，“很有用。”隨後，將盒子輕輕往前推。青梅這才轉身上前拿了，低低頭謝過他。

薛暮一直看不見青梅的眼神，便一手輕輕撐在桌案上，隨口道，“額前的頭發，該修一下了。”

翌日出門的時候，大家本還期待著此次下仙山，唯一同行女修的溫婉打扮，卻沒想到青梅直接一身武裝，頭發也修剪地不長不短，沒有一縷柔柔地垂下，而是悉數紮起，紮在頭頂百會穴的位置，一雙小山眉顯得她格外英氣逼人，幾乎能夠魅惑女子。眾人見到時只能面面相覷，看著青梅像是馳騁戰場，風霜不棄的女中豪俠一般，從他們的面前走過，又走到那一堆等級分分鐘刷死一頭異獸的門徒之中，眾人竟覺得青梅絲毫不突兀，像是……像是一個極為厲害的小白臉。

其實青梅自己也很苦惱，昨夜回到陳長老的房中，對著銅鏡看了半天，拿起剪刀之後，卻不料自己手不好使，把頭發給剪得有些參差不齊，實在是不方便放下來見人，只能這樣全部紮起來了。青梅在心底輕嘆一聲。隨後站在十五人的隊伍裏，聽著一張方臉的方左堂主依次按名冊點完人，交代了他們這次的任務，還說若是完成的好便能去皇城裏面玩一趟，費用由陳長老出。大家歡呼一片。

前往獨山的路較遠，雲生崖特意找長卿山借來了一只靈獸。而這只靈獸不是其他的靈獸，正是青梅以前守了一段時間還給它瞎起名字的炎雛。

見到青梅的時候，炎雛表現得很是興奮，在主殿的外面不停地煽動著自己的翅膀，還左右晃動地跳躍著，似乎是在笑。

眾人看見炎雛這如火焰般絢麗鮮艷的毛色時，幾乎同時嘆了一聲，方左堂主道，這是只上好的靈獸啊。

不知薛暮什麽時候出來了，因為白日裏沒什麽事，所以薛暮依舊穿著一身素衣，利利落落地走了出來。他的眼睛看著炎雛，竟然有少見的光，緩緩道，“是好靈獸。陳長老說，是長卿山的三太子親自挑過來的。”

“三太子還真是舍得。”方左堂主道。

青梅這時候心中卻像是有什麽東西堵了一下。

鐘見離把炎雛送過來，應該是個巧合。陳長老去的地方離長卿山較遠，殷少傾也不可能告訴鐘見離自己去了雲生崖，是巧合，一定是的。青梅在心中告訴自己。

可是青梅沒有發現，看著炎雛的薛暮，眼中餘光卻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青梅沒來由地一寒，放眼過去，卻發現薛暮早就站在一邊跟方左堂主搭話去了。

“薛七殿，我們這就先走了。”方左堂主一禮。薛暮低低低頭回禮。

一路上，炎雛好像極為高興，飛得極高。照著長卿山的說法，它能在上方觀察道路，為大家指引方向，並且能夠威懾一些深林之間的小妖小怪，也讓路好走許多。若是遇上緊急的事情，炎雛還能幫些忙的。

不過青梅擡頭，看著這脫胎換骨的大鳥，好像瘋癲地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便搖搖頭嘆息一聲。

方左堂主手下的幾個門徒沒有見過青梅，便小聲打聽了一下，默默從隊伍中蹭到青梅的面前來，在青梅有些困惑的眼神下悄悄問道，“左姑娘？”

青梅看他，道，“……什麽事？”

那人笑了笑，道，“我看你跟這炎雛似乎很親的樣子，你們之前是一同修行過麽？”

長卿山養的靈獸，大多是修行用的，也有用來送給其他門派的，還有拿出去賣的，也算是長卿山修仙斂財重要的一部分。不過很可惜，青梅在長卿山的時候，並沒有這麽高端的待遇。

青梅擡眼看了看炎雛，見它那對眼睛似乎要蹦出星子來回看了自己一眼，青梅連忙收了眼神，對身邊那人道，“玩過。不曾同修。”

那人微微張著嘴看著青梅，青梅說完話便繼續低頭走著自己的路，沒再看男子一眼。

怎麽感覺……這女修，回答簡短地當真是有點像薛七殿一般……

林中山石翠綠，卻少鳥獸，細聽有流水潺潺之聲，白日裏光線照進來，能在樹林之間形成一股股的光柱，如在夢中。青梅覺得，自己似乎都能聽見光柱裏塵埃輕揚的聲響，葉片細微的沙沙摩擦之聲，只可惜天上那只飛著的傻鳥扇翅膀的聲音太大了，讓她有點沒法集中思考。

幾人大約是走了兩個時辰，領頭的方左堂主讓大家先休息一下。這個時候大家已經走出了那片林子，除了雲生崖能看護的界限裏面，現在出了這範圍之後，便是大部分普通人在的市集城鎮了，炎雛也相應地幻化成一只很普通的小鳥，撲簌簌地飛落，停在青梅的肩頭，還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去蹭了蹭青梅的下頜。青梅有些尷尬地接受了同門們的眼神，便靠在一顆大樹下擡頭看了看上面漏下的光斑，隨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人，一鳥。

這副畫面，怎麽說呢……

或許是因為青梅周圍的陽光恰到好處地溫婉亮著，樹枝輕緩搖曳，她一身清落之感襯著肩頭紅艷異常的炎雛靈獸，總覺得，像是一幅很美的畫一般……

其餘同門在青梅的周圍或是對面就這樣閉上自己的嘴巴，安安靜靜地看著。

只是方左堂主可沒有他們這些小輩這麽喜歡小心思，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地圖，知道之後的路，便準備給大家再說一說關於他們要去消滅的魔的事情。聽到左堂主的聲音，青梅的一雙眼睛睜開來，緩緩轉動白皙的頸，往左堂主那邊看去。

胡須已經有了花白的方左堂主首先很是重要地移動了一下自己腰間的那根繡著金龍的腰帶，收了手上的皮紙地圖，道，“之前已經跟大家說了，此次去的地方是離皇城很近的獨山。此山多產金屬玉石，山下也有很多奇妙的石頭。在這山裏，有未塗水的發源地，你們要小心水中一種黃色的蛇。”方左堂主道，“此蛇會在水中沈浮的間隙，會有細碎的閃光出現。”

“我聽說，獨山那邊有大旱，這未塗水裏面，還能有蛇麽？”一門徒問道。

方左堂主對他道，“正是因為大旱才有。”左堂主清了清喉嚨，“此蛇叫悠庸，有魚鰭，見此蛇，必有大旱。”

青梅眼中有幾分驚奇，其餘門徒的反應倒是不大，好像聽慣了這樣的事情。

“為何大旱？”一門徒問道。

“練屍。”方左堂主道，“未塗水流向東南，最後匯入沔水。悠庸便也是受到瘴氣的感染，出現在獨山，這才讓我們發現。”

青梅眼神一沈。雖然不知道練屍是要如何練，但聽這詞，就覺得很是不對勁，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行了，咱們再過一會兒，便禦劍去吧，走山路，人少一些。”方左堂主道，隨後他頓了頓，看向青梅，“薛七殿還沒教如何禦劍吧？”

青梅點了點頭。

“那……”方左堂主本來是想點個門徒，帶著青梅一起走的，卻沒想到青梅肩上的炎雛一下子叫起來，飛落在地上啄來啄去，畫出了一個自己，跟一個小人。

青梅嘴角抽了抽。

方左堂主瞬間明白，擡眼道，“那，左無江便與炎雛一起罷。”

其餘門徒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擡頭挺胸的一只蹦蹦噠噠的小鳥，當然，即便是驚訝，還是想把它烤來吃掉的。

這長卿山的靈獸未免也太通靈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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